照片提供: Daniel

 

星殞不必如雨      鹿溪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我們根據媒體的報導,去追逐這場跨世紀的流星雨……

 

      一起學舞蹈的朋友錦,七天前便打電話過來邀約,詢及是否同往觀賞百年難得一見的獅子座流星雨。

 

       「妳知道嗎?依照國際流星學會發佈的資料,今年 (1998)十一月十八日 凌晨三時四十三分,正是流星雨發生的巔峰時刻哩!」

 

「啊?」

 

「上回是在 一八三三年十一月十三日 的北美洲東部,很可怕,足足下了九小時,約有廿四萬顆流星墜落地面,叫做「流星暴」。當時很多人以為世界末日到了,甚至一窩蜂擠到教堂去懺悔。」

 

「真的?」

 

    「不過,這次不會那麼嚴重了啦。可能一秒鐘有三顆流星,甚至四十顆左右。想一想,有多美啊!下回就要等到二○九八年了。」

 

    「好啦,可是就我們兩個女人,怎麼去啊?去哪裡才看得到?」

 

    「我再問問看。」她滿意地掛上電話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看場流星雨也要天人交戰幾天……

 

     錦的電話讓我驚訝。長久以來,我們的旅遊活動,不是陪先生就是陪小孩。然而,幾個月前,錦卻興奮地向我提起:「禮拜天下午,先生不在家,我一時興起,自己一個人搭上捷運,到淡水玩了一下午哩!」

 

      似乎我們這些「賢慧」的主婦,能夠偷得浮生半日閒出去玩一會兒,就很豪華了。何況我才陪兒子到美國一趟回來不久,不知該否向家人申請這一夜未歸的追星行程?

 

「媽,妳要去就去,幹嘛問我?」讀大學的兒子因考試,想去追星也不能。

 

「奇怪,流星雨有什麼好看。好啦!隨便妳。」服膺「勤有功,嬉無益」而工作忙碌的先生勉強同意。哈利路亞。

 

      錦很快地在她參加的讀書會中,找到兩位有興趣同行的伙伴:繡與華。繡的娘家住恆春,有熟悉的鄰居計程車司機,可到高雄機場接我們直赴媒體報導的最佳觀星現場──墾丁,之後再送我們上飛機回台北。她也訂好了附近的旅店,聽起來十分完美。

 

這麼順利?我那蟄伏內心深處數十年的「女人不應獨自出去玩症候群」,倏忽消失得無影無蹤。慶幸年紀愈大,天人交戰的時間愈短。

 

好事多磨,觀星發起人差點去不成……

 

出發前,我向電台的同事拋出這個消息,引來她們羨慕驚訝的尖叫:「妳也這麼時髦啊!」想不到年齡足以當他們媽媽的LKK族也可以去追星!

 

「氣象報告說天氣不好,看不到哦!」

 

「所以才要奔去南部的墾丁啊!」

 

對我而言,不必躬親計畫而順利出遊,已經是一大幸福,縱使屆時真看不到也不會抱怨。

 

松山機場會合後,就開始用相機記錄此百年難得一見的觀星之旅。

 

「哎呀!我沒有帶身分證。」錦著急地喊著。已經是下午六時,過半小時飛機就要起飛了。

 

四個女人七嘴八舌決定:錦撥手機告訴女兒立即趕計程車送證到機場門口;處事明快的繡在航空公司櫃台交涉;年輕貌美的華站在登機門口預備斡旋;我則閒坐候機室,「老神在在」祈禱錦能成行。

 

果然,飛機誤點延遲了十五分鐘,四人及時殿後上機。一路嘻嘻哈哈,有如古早時代難得遠足的小朋友,興奮之情感染了旁座旅客:

 

「你們去看流星雨啊?」一副批評我們「呷飽太閒」的表情。

 

「可能會大塞車哦!」臉上帶著俗慮的鄰座說。

 

晚間八時出了高雄小港機場門口,淳厚樸實的「老台灣人」型司機已在迎迓。

 

「下午五點就開始大塞車了。」司機搖頭嘆氣。

 

大塞車與落山風……

 

上了車,司機與繡寒暄著,說是早上四點鐘便起床載客,下午再由恆春開車到高雄接我們。

 

加入壯觀的大塞車行列後,車內也熱鬧起來。另外三位女士輪流打起手機﹔ 向 先生報平安,交代孩子,並敘述一路所見。(奇怪,她們可是經常出國旅遊的好命女人哪!只是不習慣單獨出門罷了。)最年輕的華更是一路和老公電話說個不停,撒嬌不斷,令我嘆為「聞」止。錦貼心地要借我手機電告先生兒子,我知他們無暇聽我囉唆,只有敬謝。

 

「落山風怎麼吹那麼久?」寡言的司機半途喃喃自語著。

 

過了風港,一路雖無飛沙走石,但風勁也夠堅持的。往墾丁的車隊仍舊迤邐慢行,摩托車也不停穿梭,居然還有人心急下車步行,難道要走到天亮嗎?

 

司機終於耐不住疲累,路邊買起檳榔嚼。窗外飄揚著年底三合一競選的旗海,繡指著其中一幅玉樹臨風的廣告介紹著:

 

「那是我堂哥,今年由省議員轉戰立委,是很腳踏實地的人哦。」司機也應和著。四人的話題轉到心目中的台北市長人選,繡立場鮮明,錦和華表示尚未決定,就此打住,以免一言不合,破壞我們的追星心情。

 

  茫茫夜色中,突然奇蹟似地出現一幢明亮時髦的建築……

 

已經夜晚十一時了,原計畫先去休息的旅店肯定去不成。看看四周情勢,觀星地點必然也擁擠不堪,怎麼辦?

 

茫茫夜色中,突然奇蹟似地出現一幢明亮時髦的建築。

 

「那是旅館嗎?」繡問。司機搖搖頭,表示不清楚。車過時,我們瞥見牆上的大招牌,是新開張的渡假旅館。

 

繡立刻打查號台問出了電話號碼。很幸運,尚有一間空房。

 

    「請問看得到流星雨嗎?」繡在電話中問。

 

「海灘上應該看得到。」旅館的接線生如是說。

 

我們還在猶豫,真的看得到嗎?除了這家燈火通明的渡假酒店,窗外一片漆黑。

 

繡當機立斷地在電話中訂了房,請司機迴轉,四人進入內部裝潢頗具夏日風情的lobby。待一切手續辦妥,已是午夜十二時,司機自行鑽回車內補眠。旅館大廳中坐了一些無店可住也尚無星可看的人群;而華還在輕聲叨唸著:

 

「這裡不曉得看不看得到流星?」

 

上天為我們擺設星幕的筵席……

 

凌晨兩點半鐘,四個女人提著睡袋、海灘毛巾被等行頭,外套圍巾帽子齊全地請工作人員執手電筒,領我們到旅館後側伸手不見五指的海灘。

 

落山風已將雲層吹向四方。我們舒適並排躺在沙灘椅上,仰望著上天為我們擺設的星幕筵席。高高在上的星群,雖然不似「萬暗中光華射」的燦爛,但北斗七星與星伴們溫柔的閃爍,加上忽而劃過天際的星尾,已足以讓我們驚喜莫名了。

 

海灘上,觀星的客人稀少,上帝奇妙地帶領我們免去預期的擁擠喧鬧。偌大的星空下忽而傳來海浪的低語,忽而爆出小小的驚呼聲。繡一直數算著流星的顆數,我反應稍慢,有時因轉頭不及而稍微懊惱著。

 

星舞暫歇的時刻,躺在左側的華,不知何故,問起我的家人成為基督徒的緣由。我開始興奮地敘述著﹔由先生病得醫治,信主後的改變,到主賜愛兒等等的曲折離奇。

 

由於我的廣播與聲樂訓練吧?講述的時候,鄰側的幾位觀星者,都側耳傾聽著。我認真地訴說感恩的人生與盼望,驟增的流星也認真地飛舞著。當繡喊著:「看!又一顆流星」而我回應「看到了」時,真誤以為置身於當年一場一場的佈道會中,聽到講員呼召決志者的心動場景。

 

星空下的佈道會,與歡欣上場的流星同步演出,結束於子夜四時。

 

四時半,流星更稀。繡再當機立斷,囑咐已感微寒的伙伴們打道回府。

 

今夜我們與百顆流星相會,和媒體預測的景觀雖有差距,但我心深處卻充溢著滿足的喜樂。

 

突然間,一顆最亮最炫的金色流星劃過車座右前方……

 

五時十分,在車內已睡飽的司機先生,微笑載我們上路。我坐在較舒適的前座,轉頭問他:

 

「你看到流星了嗎?」

 

「沒啦!太累了,都在睡覺。」實在遺憾。

 

車子緩緩駛出這家彷彿從天而降的海濱旅邸。眼前灰濛濛無月無星的路上,突然間,一顆最亮最炫的金色流星劃過車子的右前方!引來全車欣喜的大聲驚呼。

 

「 司機 先生,你一定會賺大錢啦!看到最漂亮的一顆流星。」我逬出這麼一句很俗氣也很現實的祝福。

 

「謝謝!謝謝!」司機開心地笑著。一路上平穩耐心地開車,讓竟夜未眠的四個女人安心入睡。小港機場下車時,他客氣地說了個十分便宜的車資。我們不知道該怎麼辦,只有多給小費。

 

回到台北,我發現錦、繡與華的眼眸,奇妙地增添了前所未有的晶瑩與美麗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附記

 

雖然,中國古書記載的流星雨現象——「星殞如雨」,並未於 一九九八年十一月十八日 凌晨激情演出,使得許多追星族大失所望﹔

 

雖然,在墾丁海邊看到的流星,竟然不似合歡山或玉山等地的五彩繽紛,讓許多追星族懊惱﹔

 

雖然,後來經科學家證實,應該提前一夜,才能網羅到獅子座巔峰期的流星雨,也令許多追星族扼腕﹔

 

那一夜,仍是我們四個女人終身難忘而歡欣的記憶。  

 

(199811月完稿)

 

(2009年2月10-11日刊登於基督教論壇報藝文版)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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