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Lucy攝影)
龍洞之夜 鹿溪
週末下午，朋友張先生夫婦載著我們去看海。
車行至東北角的龍洞後，一行人心曠神怡地賞景，大快朵頤地啖海鮮。同去的除了我之外，還有正讀國中的兒子Daniel、外甥Andrew，以及Andrew的媽媽莉──我最小的妹妹。時間約莫是1992年夏天。
想看日出
晚餐後，大人聊天小孩玩耍。聊到九點鐘，正要打道回府時，莉卻突然說：
「我想留在這裡看日出。」
大夥兒一陣靜默。這樣的臨時動議，讓張先生夫婦愕然。而我一向每件事情都得規規矩矩按著計劃做，如果需要露營，也得準備一陣子，何況幾乎沒有在外地熬夜過…明天還要做禮拜…。所以決定開車回台北。
未料車子突然發不動了。車子是凱迪拉克加長型，雖然有點年紀，但坐起來很舒適，不像會無預警拋錨的樣子。
車子拋錨之後
夜已深，臨時聯絡不到熟識的修車廠來幫忙，縱使連絡到，也不知道得折騰到幾時。因此，只好大人海邊繼續閒聊，孩子玩累了到車裡睡覺。
午夜12時，張先生夫婦不耐疲憊，道過晚安鑽進車子休憩。Daniel 早就呼呼大睡，Andrew 則不知何時過來加入我和莉不眠的行列。於是三人漫步到木橋上坐著等待日出。莉和她的兒子都寡言，我亦安靜相陪。
莉已是胃腺癌末期的病人，一直努力在人生的最後階段，儘量達成平生未了的心願──精研繪畫、花藝、服裝設計、文學…。唯恐時間不夠用的她，認真養身體，希望能撐到孩子長大一些才離開世間。而我卻連她那小小的「想看日出」心願，都不曾爲她著想。愧疚之情油然而生。
更慚愧的是，或許張先生夫婦和我都認為自己對莉很有愛心。而上帝卻簡簡單單地讓車子突然發不動，成全了莉。
內心經過一番悔恨的洗滌之後，方才能夠凝神於四周美妙的氛圍。
龍洞之夜
竟不知夏夜的海風如此清涼如此溫煦，海浪拍岸的節奏如此平穩如此動人。遠方出現了漁船划動的燈光，來來回回，忽遠忽近，平添幾許浪漫情調。恍惚間，耳畔似乎傳來多年前時時聽聞的歌聲：
「椰林模糊月朦朧 漁火零落映江中 船家女輕唱著船歌 隨著晚風處處送…」是五十年代流行的「岷江夜曲」。
也好似親臨沈從文(1902-1988)名著小說「邊城」中的場景──有竹筏輕輕的過水聲，有男女主角情愫的醞釀與破滅後的淒然…..。回神過來，到底身處亞熱帶的台灣，氣候溫暖怡人，思緒倏忽回到現實。
等候天亮
星月已渺，終於盼到了眼前華麗的日出。我興奮地向一派恬靜的莉和默默在旁的Andrew形容著：
「你們看，雲彩後面的太陽，好像一頂皇冠喔！」
「那是美麗的玫瑰花，圍繞著太陽。」莉是玫瑰花迷。
Andrew仍然不作聲。14歲的少年，能夠整夜不睡陪伴媽媽，讓我領會到他無言的孝心。
心想事成
清晨八點左右，車裡的人都睡醒了。張先生正要打電話找人解決問題，旁邊開進了一部大車。駕駛的先生帶著妻兒打算來釣魚，聽到我們的車子發不動，馬上表示自己是修車廠老闆，可以幫忙看看。
似乎未費吹灰之力，引擎就發動了。張先生千謝萬謝，高高興興地載著我們回台北。
清楚自己不久於人世的莉，即使是一點小小的願望，也心想事成了。之前我爲她那幾年遭遇的逆境，常常感到哀傷與不平。但龍洞之夜以後，我終於明白，上帝並未撇棄她。
( 2009年11月21日完稿)
(2012年10月刊登於傳揚福雜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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